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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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黛玉這日難得好興致,在大觀園中閑逛,偶然間看到寶釵進了園子,一路匆匆往櫳翠庵方向而去,心中不免委屈兼疑惑,故而不惜抄近路前來,阻寶釵一阻。只是這些日子她被寶釵明拒,心漸漸冷了,也未曾想寶釵會和她推心置腹。

如今黛玉聽得寶釵言道說有一樁懸而未決的疑難事要請她指點迷津,驚詫之餘,更是喜出望外,笑道:“我何德何能,焉能點化寶姐姐?”卻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態。

寶釵笑笑,將生意上的窘境原原本本講了這麽一遭,黛玉本是從不過問這些事的,聞言卻也蹙起眉頭,為寶釵細細籌謀一回,道:“你說的有理,如今之計,也只有破財消災最為妥當了。說起那慧紋來,我依稀記得我也有這麽一件的,等我去老太太處尋來。”

黛玉自父親過世後,隨身器物大多收在瀟湘館,只有嫁妝寄存在賈母處。寶釵一聽黛玉話裏的語氣,就知道黛玉竟是存了動用嫁妝的意思,忙笑著阻她道:“你千萬莫要如此。我不過是這麽一說,尚未做的準。再者,就算果然要尋一件慧紋,也不該用你,這算什麽道理?”

黛玉本是有心病的,聞言不覺兩頰通紅,寶釵便知造次,又擔心傷了她的心,連忙以別言開解,道:“是我說錯話了。只是如今咱們都大了,我比你大幾歲,一向把你當妹妹一般看待,有些話卻是要囑咐你的。咱們女兒家,總要有些東西傍身的,便是親如姐妹夫妻,也不好輕易動用的。”

黛玉見寶釵斷然拒絕了自己的好意,不覺羞愧氣惱,然而聽她這番話,句句皆是體貼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,又不好真的惱她,只得悶悶說句:“知道了。”一擡頭,卻又強笑道:“這寶姐姐也忒地多事。我好心尋慧紋給你,你卻推辭,如今我也是技窮了,又有什麽法子?”

寶釵笑道:“你肯來此地,便是有緣。我要求人點化,非得借助妹妹之力不可。”

黛玉見這話說的奇怪,忙問緣故,寶釵就問她:“你可知道這櫳翠庵中,妙玉大師的來歷?”

黛玉愕然失笑:“原來你是說這個。”她想了想便道:“猶記得那年初進大觀園,底下人回覆舅母說,她本是蘇州人氏,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。因自小多病,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,才親自入了空門,帶發修行,父母俱已亡故,身邊有兩個老嬤嬤,一個小丫頭伏侍。因她聽見長安都中有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,隨了師父來京,本住在西門外牟尼院住。後來師父圓寂,說她衣食起居不宜回鄉,舅母又看重她,親自下了帖子,才住在了這櫳翠庵中。”

寶釵聞言讚道:“不愧是顰兒。若論頭腦清楚,口齒伶俐,便是風姐姐也比你不上,更兼家學淵源,各色典故都是熟知的。我如今卻要考考你,這慧紋的來歷。”

黛玉輕笑道:“這有何難?難道寶姐姐竟轉了性子,不想做生意了,轉當私塾先生了不成?”雖是如此打趣著說話,因見寶釵鄭重其事,遂道:“這慧紋原本是姑蘇慧娘的獨門絕技。她也是書香宦門之家,精於書畫,不過偶然繡一兩件針線作耍,卻仿的是唐、宋、元、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,格式、配色皆從雅,因她不仗此技獲利,流傳出來的不過寥寥幾件。又因她命薄,十八歲上頭便早夭了。那一幹翰林文墨先生們,越發珍而重之,所以都稱為‘慧紋’。”

黛玉說到此處,疑惑擡頭:“寶姐姐可是懷疑,妙玉大師同這慧娘之間,有什麽牽扯不成?”

此時鶯兒和雪雁兩人早知趣躲在一邊玩耍,寶釵黛玉兩人站在一片花樹之下,相顧而望,四處一片靜寂,惟聽得見微風拂過花樹枝頭的聲音。

寶釵壓低了聲音,向著黛玉說到:“林妹妹請仔細想,這慧娘早夭的年紀,是十八歲。妙玉大師來京來之時,不偏不倚也是十八歲。況且其為人,最是高傲孤僻不過的……”

黛玉聽到此處,已是會意,也壓低了聲音,含笑問道:“單憑了這個,你就認定妙玉大師便是慧娘喬裝改扮?”

寶釵笑而不語。

她是何等謹慎之人,自然有別的證據。只是此時卻不方便與黛玉和盤托出。

寶釵記得清清楚楚,前世裏賈母因年事已高,進大觀園游歷不過寥寥數次,但是她攜劉姥姥至櫳翠庵飲茶那次,和妙玉的對答,分明頗為熟稔。更何況,此後妙玉奉茶之時的茶具,什麽成窯五彩小蓋鐘,什麽官窯脫胎填白蓋碗,都不是凡品,而妙玉拉著寶釵黛玉吃體己茶時候的茶具,更可用珍奇古玩來形容。寶釵當日就印象深刻,而妙玉生有潔癖,居然因那成窯五彩小蓋鐘是劉姥姥吃過的,嫌臟就不要了,這份揮金如土的手筆,令寶釵這等見慣了好東西的人也暗暗咋舌不已,暗中思忖她的來歷。

自然,寶釵也是直到邢岫煙嫁給薛蝌之後,一次偶然的機會,才從她口中得知妙玉的來歷的。那時候賈家已經被抄家,薛家更是敗落,邢岫煙嫁給薛蝌之後,生活清苦,偶然間提起,妙玉同她有半師之誼。原來,岫煙與妙玉曾在姑蘇做過十年鄰居,所認的字都承妙玉指授。因邢岫煙感嘆妙玉的一手女紅絕技。寶釵才猜出那是慧娘。想來慧娘因一手繡工,當年在姑蘇時,大戶人家爭相求她的繡品,無不踴躍捧了奇珍異寶來換,這才有了這許多價值連城的茶具。

只不過那個時候,妙玉因大觀園查抄之時,被忠順王爺手下看中。按理說抄家不應誅及家廟,只是情勢比人強,那仗勢欺人之時,哪裏顧得倫理綱常,朝廷法度?故而妙玉被擄走,隨身財物被席卷一空,從此不知所蹤。賈薛兩家皆是自身難保,哪裏能庇護到她?徒添惆悵傷感。

黛玉是個聰明人,見寶釵笑而不語,就料想寶釵必是有什麽難言的苦衷,也不多逼問,,道:“既是如此,你可要我陪你同往櫳翠庵走一遭?”

寶釵心中感念她*,笑道:“正有此意。”

黛玉卻不動身,低聲問道:“既要勞煩我,你又拿什麽謝我?若是你猜錯了,又該如何?”

寶釵心中本是十拿九穩的,笑道:“你待如何?”

黛玉心思微動,想了半晌,覺得皆不妥當,半天方道:“妙玉大師生性孤僻,只怕不是什麽好相與的。我今日與你同去,是冒了風險的。你若要謝我時,就還似上次那般,與我梳洗理妝就是了。只有一樣,若是你猜錯了,須得應承我一件事。”

“好,一言為定。既是如此,若是我猜對了,你也須應承我一件事。”寶釵笑道。

黛玉自被寶釵拒絕後,從未料到寶釵竟會和她這般輕松閑談,宛如最親近不過的閨中密友一般,見她如此說,怎忍拒絕?遂低聲應了聲是,兩人招呼了鶯兒雪雁兩婢,向山門走去。

誰知妙玉這日卻不在櫳翠庵,卻在紫菱洲與迎春、惜春二人下棋。寶釵因想著人多嘴雜,不好開口試探,便同黛玉相約改日再來。只是難得來大觀園一趟,又與黛玉巧遇,自然不好匆匆敗興而歸,便沿著河堤同黛玉相攜而行,隨便說些閨閣女兒的閑事。

不期然間,就聽見前頭假山處影影綽綽,有人在說話,依稀有“太太”字樣。

這等場合,若是貿然走過去,或者轉身離開,都有動靜,只怕驚擾了對方,引起誤會,反而不美。黛玉思及此處,向著寶釵丟了一個眼色,寶釵會意,連同丫鬟一行四人皆鴉雀無聲,只靜靜地聽著。

山石嶙峋,樹影婆娑,她們隔著山石,卻不知道說話的是哪房的小丫鬟,只聽其中一人說道:

“你聽真切了?金釧兒姐姐可是太太身邊有臉面的大丫鬟,一向很是妥當的,好端端的怎就犯了錯,惹火了太太,被攆出去了呢?”

另一人就道:“真的不能再真了。當日我姐姐就在太太屋子外頭的院子裏當值,親眼看見金釧兒抹著眼淚出來呢。”

先前那人問:“太太一向慈眉善目念佛吃素的,輕易不動怒。只怕這位是犯了大事。”

另一人壓低了聲音:“可不是呢。雖無人知道事情來龍去脈,但是金釧兒這麽一被攆,白家的體面全沒了。故而白家老娘將金釧兒一頓好打。有聽壁角的鄰居隱隱綽綽傳出消息來,說是那日金釧兒當值,不知怎麽的,寶二爺進了太太的屋子要請安,趁著太太在打盹兒,就非要吃金釧兒嘴上的胭脂不可。這本是寶二爺的老毛病了,大家都曉得的,既是身份有別,就該板著臉拒絕,以禮相待便是,誰知金釧兒不知道動了什麽心思,居然出言撩撥,恰好被太太聽見,就被攆了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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